一隻南美洲的蝴蝶扇動翅膀，可能引發美國得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，這是對“蝴蝶效應”的形象比喻。而位於(yu) 中國江西省西北部宜春的一處鋰雲(yun) 母礦的停產(chan) ，直接引發了鋰價(jia) 以及上市鋰企股價(jia) 大幅上漲。

 2025年8月10日零時，江西省宜春市宜豐(feng) 縣圳口裏—奉新縣梘下窩礦區陶瓷土（含鋰）礦（簡稱“梘下窩礦區”）燈火熄滅。全球最大動力電池廠商寧德時代旗下這座年產(chan) 萬(wan) 噸級碳酸鋰當量（LCE）的鋰雲(yun) 母礦，正式停產(chan) 。

 梘下窩礦區是宜春地區目前產(chan) 能最大的鋰雲(yun) 母礦，年產(chan) 能折合約全球鋰供應的3%，其運營狀態一直備受市場關(guan) 注。8月9日，梘下窩礦區采礦許可證到期。彭博社援引知情人士消息稱，寧德時代已在內(nei) 部通報，梘下窩礦區鋰礦將至少停產(chan) 三個(ge) 月。

 真鋰研究創始人墨柯是鋰電行業(ye) 資深研究者，他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，梘下窩礦區停產(chan) 引發的鋰價(jia) 和鋰企股價(jia) 的波動，更多的是一種情緒的釋放，“對於(yu) 供需的基本麵沒有太大影響”。但宜春這座矢誌成為(wei) “亞(ya) 洲鋰都”的城市，則因此進入公共視野。

停產(chan) 背後

 根據梘下窩礦區采礦證信息，原礦生產(chan) 規模可達4500萬(wan) 噸/年，是宜春地區規劃產(chan) 能最大的涉鋰礦山。其中，一期項目1000萬(wan) 噸/年選礦產(chan) 能已於(yu) 2023年建成投產(chan) ，占宜春鋰雲(yun) 母礦總產(chan) 能超四成。

 “鋰雲(yun) 母礦提鋰成本較高，整體(ti) 經濟效益較差，在當前鋰價(jia) 的基礎之上，本身已經賺不到錢了，停產(chan) 是早晚的事。”墨柯說。他還提到，鋰雲(yun) 母礦冶煉鋰鹽，每生產(chan) 一噸碳酸鋰，大概有50噸的廢渣，“這麽(me) 大的廢渣量，處理成本是很高的”。

 去年9月，寧德時代旗下梘下窩礦區曾因碳酸鋰價(jia) 格過低而停產(chan) 。直到今年2月，該礦才重新複工。

 當地一家鋰雲(yun) 母加工企業(ye) 負責人向媒體(ti) 表示：“寧德時代在宜春的碳酸鋰完全成本，估計在10萬(wan) 元/噸左右。所以，去年碳酸鋰價(jia) 格跌到7萬(wan) 元的時候，他們(men) 鋰鹽冶煉廠一度‘被迫’停產(chan) 。”

 此番梘下窩礦區的停產(chan) ，則被市場視為(wei) 行業(ye) “反內(nei) 卷”的重要信號之一。

 今年7月1日，新礦產(chan) 資源法實施，將鋰列為(wei) 獨立礦種。7月7日，宜春市自然資源局發布《關(guan) 於(yu) 編製儲(chu) 量核實報告的通知》，提到8宗鋰資源礦權存在出讓、變更、延續登記等越權情況，要求於(yu) 9月30日前完成礦種變更儲(chu) 量核實報告。通知顯示，梘下窩礦區是8宗鋰資源礦之一。

 8月7日，中國有色金屬工業(ye) 協會(hui) 副會(hui) 長兼秘書(shu) 長段德炳，在該協會(hui) 鋰業(ye) 分會(hui) 於(yu) 宜春召開的一次會(hui) 議上表示：“充分認識‘內(nei) 卷式’競爭(zheng) 的危害，響應中央綜合整治‘內(nei) 卷式’競爭(zheng) 的部署。”隨後，業(ye) 內(nei) 很快出現寧德時代前述鋰礦，因礦證到期即將停產(chan) 的消息。

 墨柯告訴中國新聞周刊，這些鋰礦原來是以“陶瓷土”的名義(yi) 來申請的，實際開采的卻是鋰雲(yun) 母，現在都麵臨(lin) 礦種變更的問題。“陶瓷土礦和鋰礦涉及的稅率不同，今後再生產(chan) 就需要按照鋰礦來收稅了。”他說。

 安泰科鎳鈷鋰資深分析師範潤澤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，這些礦現在要變更礦種為(wei) 鋰礦的話，需要自然資源部來批複，“估計最短可能也需要半年到一年時間”。

 範潤澤說，其他7個(ge) 礦也麵臨(lin) 同樣的問題，隻是采礦證還沒有到期，當地政府要求它們(men) 9月底前以鋰礦的形式完成儲(chu) 量核實報告，“到時候這些礦大概率也會(hui) 停產(chan) ，因為(wei) 之前的手續是不規範的”。

 中國新聞周刊通過宜春市自然資源局官網公布的聯係電話，求證這8宗鋰資源礦權礦種變更的情況，一位工作人員表示“不清楚”，需要聯係礦權科。記者隨後多次撥打這位工作人員提供的該局礦權科的電話，但一直無法接通。

 墨柯對寧德時代宜春鋰礦采礦權續期較為(wei) 樂(le) 觀，“小一點的項目有可能就關(guan) 停了”。在他看來，這是對鋰礦供給側(ce) 適當地收縮，對應的是國家當前“反內(nei) 卷”的大背景。“要‘反內(nei) 卷’，一個(ge) 重要的辦法就是減少整體(ti) 供給。”墨柯說，“供大於(yu) 求，都去搶現有的市場蛋糕，能不‘卷’嗎？”

 值得一提的是，8月12日，中國有色金屬工業(ye) 協會(hui) 鋰業(ye) 分會(hui) 向鋰產(chan) 業(ye) 鏈相關(guan) 企業(ye) 發出倡議，呼籲以實際行動抵製“內(nei) 卷式”惡性競爭(zheng) ，共同營造公平公正、平穩有序的市場環境。花旗集團分析師指出，梘下窩鋰礦停運，相信是“反內(nei) 卷”舉(ju) 措之一，“應該有助於(yu) 中國為(wei) 其長期戰略資源重新定價(jia) ”。

 至於(yu) 前述鋰礦停產(chan) 會(hui) 否對整體(ti) 的供需格局產(chan) 生影響，墨柯認為(wei) “沒有太大影響”。他分析說，純粹從(cong) 市場供需來講，前述鋰礦的停產(chan) 對整體(ti) 的供需格局影響不大，“整個(ge) 市場在年初的時候，基本上就已經對現在這個(ge) 情況有了預判”。

 天風證券則認為(wei) ，寧德鋰礦停產(chan) 對後續類似問題具有代表性意義(yi) ，碳酸鋰供給收縮預期加劇，行業(ye) 或迎來價(jia) 值重估。

 範潤澤說，從(cong) 全球來講，鋰資源非常豐(feng) 富。“我們(men) 測算了一下，海外短期能夠增產(chan) 和複產(chan) 的產(chan) 能，可以達到10萬(wan) 噸碳酸鋰當量的級別，基本上能夠彌補梘下窩礦區停掉的產(chan) 能。”他說。至於(yu) 未來鋰價(jia) 會(hui) 否還會(hui) 持續上揚，範潤澤認為(wei) ，還需要看另外7個(ge) 礦後續會(hui) 否停產(chan) 。

“亞(ya) 洲鋰都”的挑戰

 寧德時代宜春梘下窩礦區的停產(chan) ，引發鋰價(jia) 和上市鋰企股價(jia) 的波動，也讓外界關(guan) 注宜春在鋰電行業(ye) 到底是個(ge) 怎樣的存在。

 位於(yu) 江西省西北部的宜春，礦產(chan) 資源豐(feng) 富，其中鋰資源得天獨厚。2021年，據自然資源部門統計，宜春全市約有氧化鋰儲(chu) 量900多萬(wan) 噸，相當於(yu) 2000多萬(wan) 噸碳酸鋰，約可以生產(chan) 3萬(wan) Gwh電池，可以裝備6億(yi) 輛電動汽車。

 在豐(feng) 沛的鋰資源加持下，早在2008年，宜春就提出打造“亞(ya) 洲鋰都”的口號，並積極布局產(chan) 業(ye) 鏈。過去幾年間，寧德時代、國軒高科等電池巨頭，先後在宜春布局產(chan) 業(ye) 基地，鋰電新能源產(chan) 業(ye) 也成為(wei) 當地的首位產(chan) 業(ye) 。

 伴隨著新能源汽車產(chan) 業(ye) 崛起，宜春也獲得了鋰資源帶來的發展紅利。鋰價(jia) 最瘋狂的2022年，宜春GDP增速5.3%，在江西全省排名第一，而江西的增速（4.7%）也位居全國第一。要知道，這一年全國的GDP平均增速為(wei) 3%。

 宜春市統計局的數據顯示，2024年宜春GDP達到3711.0億(yi) 元，其中，第二產(chan) 業(ye) 增加值1463.7億(yi) 元。而剛剛開始布局鋰產(chan) 業(ye) 鏈的2008年，宜春GDP為(wei) 615億(yi) 元，第二產(chan) 業(ye) 增加值為(wei) 319.8億(yi) 元。

 然而，作為(wei) 一座“因鋰而興(xing) ”的城市，宜春近年來也麵臨(lin) “成長中的煩惱”。

 宜春鋰資源主要來自鋰雲(yun) 母礦——雖然儲(chu) 量巨大，但品位極低，提煉難度大，提煉過程不僅(jin) 成本高昂、能耗驚人，還可能會(hui) 產(chan) 生汙染廢棄物。有行業(ye) 人士測算，以目前的雲(yun) 母提鋰方法來看，150—200噸原礦可以產(chan) 出1噸碳酸鋰，宜春2025年碳酸鋰計劃產(chan) 量為(wei) 50萬(wan) 噸，照此計算將產(chan) 生千萬(wan) 噸級別的廢料。

 早在2021年底發布的《宜春市“十四五”生態環境保護規劃》就提出，宜春對傳(chuan) 統產(chan) 業(ye) 和粗放發展存在路徑依賴，對生態環保的重視程度減弱、保護意願下降、行動要求放鬆、投入力度減小的風險有所增加。

 2022年11月，江西省錦江流域發生鉈汙染事件，政府叫停多家鋰業(ye) 公司生產(chan) 。12月6日，宜春市政府發布通告，兩(liang) 家企業(ye) 涉嫌以逃避監管方式排放含鉈汙染物被調查。

 2023年2月，“宜春發布”發文表示，將依法嚴(yan) 厲打擊在全市範圍內(nei) 非法偷采盜采、私挖濫采、無證開采等行為(wei) 。據媒體(ti) 報道，中央工作組分批次密集赴江西宜春調研、督導當地鋰礦開采。同年，宜春市生態環境局對多家涉嫌違規傾(qing) 倒汙染物的企業(ye) 進行了罰款。

 範潤澤曾多次前往宜春調研，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，鋰渣含有有毒的重金屬，處理成本非常高，目前當地采取的方式是建設鋰渣堆場指定集中堆放，但量太大了。在他看來，這一問題是需要解決(jue) 的。“比如，隨著技術的進步，以後能不能通過對鋰渣的再次利用，把重金屬汙染的問題解決(jue) 掉。”他說。

 此外，供求關(guan) 係的悄然逆轉，對於(yu) “亞(ya) 洲鋰都”的影響同樣顯著。鋰礦資源有幾種常見的存在形態：鋰鹽湖、鋰輝石和鋰雲(yun) 母。這三種形態的開采成本依次遞增。宜春的鋰礦屬於(yu) 成本最貴的形態，在行業(ye) 下行期，雲(yun) 母礦產(chan) 業(ye) 鏈上的企業(ye) 首當其衝(chong) 。

 “當前，鋰電新能源產(chan) 業(ye) 供需矛盾突出、國際訂單減少，碳酸鋰價(jia) 格持續下跌、成本倒掛，對宜春的鋰電新能源產(chan) 業(ye) 發展有一定的衝(chong) 擊。”2024年全國兩(liang) 會(hui) 期間，全國人大代表、宜春市委書(shu) 記嚴(yan) 允在接受媒體(ti) 采訪時坦言。

 宜春給出的解決(jue) 方案是：加快推動鋰電新能源產(chan) 業(ye) 全鏈條、集群式、高質量發展，全力打造國家級新能源產(chan) 業(ye) 重要集聚區。近幾年，宜春一直按照“上遊控、中遊拓、下遊爭(zheng) ”總體(ti) 思路，探索鋰電新能源產(chan) 業(ye) 高質量發展新路徑。

 在墨柯看來，實現破局的關(guan) 鍵就是要把產(chan) 業(ye) 鏈做起來。“宜春其實也想了不少解決(jue) 辦法，比如投資整車廠。”他舉(ju) 例說，“宜春國資此前投資了合眾(zhong) 汽車（哪吒汽車母公司），希望對產(chan) 業(ye) 鏈下遊有一定的掌控，但市場形勢發生變化，可能還得另外再想辦法。”

 在宜春高鐵站前，矗立著一座紅色火炬雕塑——“鋰能之光”，也被當地人稱為(wei) “‘鋰’想之光”——這座曾憑借城市宣傳(chuan) 語“一座叫春的城市”，一夜成名的贛西北城市，如今，已經叫響“亞(ya) 洲鋰都”的名頭，但如何協調經濟發展與(yu) 環境保護，如何在“反內(nei) 卷”的大背景下實現新的發展，是其需要直麵的課題和現實挑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