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國的新能源產(chan) 業(ye) 麵臨(lin) 前所未有的激烈競爭(zheng) ，風電、光伏、儲(chu) 能無一幸免，價(jia) 格殺入“卷死對手，逼死自己”的尷尬境地。然而，就在近期這一局麵似乎出現了轉機。

　　近日，多個(ge) 行業(ye) 協會(hui) 高調牽頭簽署自律公約。10月14日，中國光伏行業(ye) 協會(hui) 率先出手，在以“防止行業(ye) 內(nei) 卷式惡性競爭(zheng) ”為(wei) 主題的座談會(hui) 中，限價(jia) 方案得到與(yu) 會(hui) 人員一致認可，確定了0.68元/W為(wei) 行業(ye) 最低成本，若低於(yu) 該價(jia) 格投標中標便涉嫌違法。10月16日，12家國內(nei) 主流風電整機企業(ye) 共同簽署《中國風電行業(ye) 維護市場公平競爭(zheng) 環境自律公約》，公開承諾反不正當競爭(zheng) 、反壟斷，無正當理由不得以低於(yu) 成本價(jia) 格銷售產(chan) 品。

　　約定之後，成果如何？第一財經記者梳理發現，近期部分項目低價(jia) 競標的情況有所改觀，但是仍有一些領域還在延續低價(jia) 競爭(zheng) 的趨勢。中關(guan) 村儲(chu) 能產(chan) 業(ye) 技術聯盟報告顯示，今年上半年儲(chu) 能係統中標均價(jia) 相對穩定，但進入到三季度，中標均價(jia) 達到曆史新低0.58元/Wh。不過，公開資料也顯示，近期國內(nei) 多個(ge) 風電和光伏的項目招標價(jia) 格正在企穩或回暖。

　　國內(nei) 某頭部儲(chu) 能廠商創始人王琛(化名)在接受第一財經記者采訪時表示，斷言這些跡象能否成為(wei) 眾(zhong) 多新能源廠商翹首以盼、改變命運的“拐點”，或許為(wei) 時尚早。但值得慶幸的是，開發商的招投標環節已經成為(wei) 全產(chan) 業(ye) 鏈統籌考慮的焦點，以價(jia) 格主導的習(xi) 慣正在被動搖，以及電力市場改革有序推進，這些因素將為(wei) 新能源從(cong) “價(jia) 格競爭(zheng) ”轉向“價(jia) 值競爭(zheng) ”打下可觀的基礎。

　　合力破除“唯價(jia) 格論”

　　2024年三季度的財報季，以風光儲(chu) 為(wei) 代表的新能源廠商中，極少有“笑著走出去”的。

　　據第一財經記者觀察，受產(chan) 業(ye) 鏈產(chan) 品價(jia) 格大幅下滑影響，矽料、矽片、電池、組件這些環節多數都在虧(kui) 損。過去幾年，隆基綠能因表現出較強的盈利能力被稱為(wei) “光伏茅”。但近期披露的財報顯示，該公司前三季度虧(kui) 損65億(yi) 元，成為(wei) 近10年來的首次虧(kui) 損，也是公司有史以來的最大幅度虧(kui) 損。

　　而在七大風電頭部企業(ye) 中，盡管有四家營收、盈利同比雙增，但即便是以第三季度156億(yi) 元總營收問鼎國內(nei) 整機廠商峰值的金風科技，利潤也主要來自風場運營，而風機業(ye) 績則在繼續虧(kui) 損，其餘(yu) 多家風電上市公司相關(guan) 業(ye) 務的淨利潤普遍表現為(wei) 虧(kui) 損或者盈利微薄。

　　這種“增收不增利”甚至“賣得越多，虧(kui) 得越多”的窘境，迫使新能源廠商主動求變。值得注意的是，這種改變靠廠商的“一廂情願”並不能促成，有關(guan) 部門和資方對於(yu) 安全和質量的重視程度越來越高、標準越來越嚴(yan) 是背後的重要推動力。

　　11月6日，工信部發布的《新型儲(chu) 能製造業(ye) 高質量發展行動方案(征求意見稿)》提出，到2027年，要實現我國新型儲(chu) 能製造業(ye) 全鏈條國際競爭(zheng) 優(you) 勢凸顯，優(you) 勢企業(ye) 梯隊進一步壯大，產(chan) 業(ye) 創新力和綜合競爭(zheng) 力顯著提升。高安全、高可靠、高能效、長壽命、經濟可行的新型儲(chu) 能產(chan) 品供給能力持續提升。新型儲(chu) 能係統能量轉化效率顯著提升，熱濫用和過充電不起火、不爆炸，實現新型儲(chu) 能電站電池模塊級精準消防，保障全生命周期使用的安全可控。

　　盡管文件尚未正式出台，但多項政策釋放的信息已經明確。一位曾參與(yu) 有關(guan) 政策前期座談的企業(ye) 家告訴第一財經記者，管理部門對於(yu) 儲(chu) 能產(chan) 品和行業(ye) 的認識經曆了一段時間的成長，從(cong) 早先的模糊到當下的明確。從(cong) 上述政策呈現的結果來看，安全和可靠無疑被擺在了非常靠前的位置。“這幾年事故頻率有點多，以價(jia) 格換質量的交易取向很難再延續了”。

　　“合力”之下，影響風光儲(chu) 價(jia) 格競爭(zheng) 的關(guan) 鍵環節，招投標規則已經出現鬆動。

　　第一財經從(cong) 業(ye) 內(nei) 人士處獲悉，近期某央企針對其擬招標的儲(chu) 能項目修改了評標辦法，將技術評標權重、價(jia) 格評標權重從(cong) 原來的50%、45%，分別調整為(wei) 55%、40%。修改後，評標基準價(jia) 變更為(wei) ，有效投標人數量超過五個(ge) (不含五個(ge) )時，以有效投標人評標價(jia) 算術平均值下浮5%作為(wei) 評標價(jia) 基準值；當有效投標人數量未超過五個(ge) (含五個(ge) )時，以有效投標人中的最低評標價(jia) 為(wei) 評標基準價(jia) 。

　　一位負責招投標業(ye) 務的企業(ye) 人士對第一財經記者分析，對比過去，當前參與(yu) 招投標的企業(ye) 有所減少，同時參與(yu) 招標的門檻更高。有的集采方會(hui) 對投標企業(ye) 注冊(ce) 資本、出貨量等方麵有要求，有的則會(hui) 限製最低價(jia) ，防止部分企業(ye) 犧牲未來的產(chan) 品質量以換取眼下的競標優(you) 勢。

　　王琛表示，當前他所接觸的客戶對儲(chu) 能產(chan) 品質量以及指標的關(guan) 注程度也發生了明顯改變。2021年開始，由於(yu) 國內(nei) 多地的大型儲(chu) 能電站陸續投入使用，電站持有方對於(yu) 電站的運營指標以及轉化質量的高低，已經有了真切的“體(ti) 感”。

　　“去年有個(ge) 企業(ye) 在西南地區同一個(ge) 時間點投了五個(ge) 電站，其中一個(ge) 電站用的就是我們(men) 的解決(jue) 方案，今年電站的持有者在做集團的框采(框架協議采購)的時候，我們(men) 就順利入圍了。我們(men) 自己複盤認為(wei) ，這既是因為(wei) 隨著電站運營使用，技術的差異化部分有明顯的反饋，也是因為(wei) 目前國內(nei) 對於(yu) 電站的安全要求標準在不斷抬高。”王琛分析說。

　　不過，王琛也稱，雖然這種趨勢使深耕技術的儲(chu) 能廠商成為(wei) 受益方，但是短期內(nei) 他並不會(hui) 抱有過高期待。“我覺得儲(chu) 能真正能夠完全實現商業(ye) 價(jia) 值的那一天，前提一定是完全的市場化。隻有這樣，所有人才會(hui) 以算賬的邏輯來看待產(chan) 品，而不是為(wei) 了強製配儲(chu) 應付差事。”

　　何以終結“死循環”

　　為(wei) 何拉動中國經濟的“新三樣”，風光儲(chu) 會(hui) 紛紛打響“價(jia) 格戰”，走入越賣越虧(kui) 的“死循環”？

　　如果要解決(jue) 這個(ge) 問題，就不得不回到現象的本質。業(ye) 界存在三種主流觀點：一是認為(wei) 這是產(chan) 能過剩的背景下，眾(zhong) 多廠商為(wei) 了占領市場或消化產(chan) 能而搶奪訂單的結果；二是認為(wei) 受一些央國企招投標中慣用的“最低價(jia) 中標”規則影響，所以價(jia) 格成為(wei) 競爭(zheng) 的最大方向；三是認為(wei) 以儲(chu) 能為(wei) 代表的部分新能源產(chan) 品，盈利模式不清晰，強製配置建而不用也就無所謂品質之說。

　　中國企業(ye) 研究院首席研究員李錦對第一財經強調，內(nei) 卷的本質是基於(yu) “同質化”的競爭(zheng) ，如果不同企業(ye) 的產(chan) 品間技術含量或者服務差異很大，那麽(me) 內(nei) 卷的問題將會(hui) 大大緩解。正是在技術、服務和質量等各個(ge) 方麵提升空間不大的情況下，內(nei) 卷需要淘汰部分落後產(chan) 能，從(cong) 而大浪淘沙促使行業(ye) 回歸到正常發展期。

　　王琛對此表示認同。他進一步分析，針對新能源產(chan) 業(ye) 而言，目前產(chan) 能過剩的說法並不完全準確，更多是階段性產(chan) 能過剩、結構性產(chan) 能過剩，市麵上真正能做到品質高端且價(jia) 格實惠的產(chan) 品並不算多，能夠完成上述目標的廠商也將擁有更多訂單，從(cong) 而在這場激烈的戰事中幸存。

　　第一財經記者注意到，近期已有多個(ge) 新能源招標項目非最低價(jia) 中標，某種程度上說明一些企業(ye) 正努力在質量和服務等環節拉開差異，並得到了招標方的認可。比如，布爾津100萬(wan) 千瓦風電項目風力發電機組(含塔筒、錨栓等)及附屬服務項目，第一中標候選人為(wei) 東(dong) 方電氣，投標報價(jia) 為(wei) 23.7571億(yi) 元，第二中標人金風科技的投標報價(jia) 為(wei) 23.5028億(yi) 元。

　　李錦表示，從(cong) 以往的經驗來看，不僅(jin) 是新能源，很多行業(ye) 發展初期都曾因行業(ye) 標準不完善、質量體(ti) 係不健全等因素，導致招投標過程中缺乏一個(ge) 相對全麵的評價(jia) 體(ti) 係，而過分看重價(jia) 格因素的影響，但是通過後期的實踐推進往往能夠及時糾正。

　　“在法治的前提下，按照市場規律去衡量考核標準，建立起一套綜合考慮安全、質量、技術、服務等多維度的合理考核體(ti) 係是非常有必要的。讓標準更健康，才能推動買(mai) 賣雙方的互惠共贏，這也是新能源產(chan) 業(ye) 高質量發展的內(nei) 在要求。”李錦稱。

　　此外，也有行業(ye) 人士對記者表示，由於(yu) 風光儲(chu) 的投資邏輯是“新基建”，開發商以央國企居多，一些開發商領導避嫌、省事的心理，也是招投標中選擇最低價(jia) 中標方式或者將價(jia) 格比例調至很高的主要原因之一。“一般一個(ge) 任期是三到五年，如果項目出了事查起來，選擇價(jia) 格低的中標人至少看起來是無話可說的，但是如果不是價(jia) 格最低的可能就會(hui) 有一些嫌疑。所以隻要眼下項目不出事，質量次點但是價(jia) 格最低也可以接受。”

　　對此，李錦表示，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某些央國企投資決(jue) 策短期化的問題，解決(jue) 這一問題需要更多機製上的改革和落實，比如建立中長期的考核機製、采取終身負責製等。開發商不僅(jin) 要關(guan) 心項目初期的投資回報率，更要形成顧全項目全生命周期的投資理念。“隻顧眼前，不管今後”的投資方式對於(yu) 項目、新能源廠商和社會(hui) 而言都是一種傷(shang) 害。

　　改變需要多方的努力。多家行業(ye) 協會(hui) 就“反內(nei) 卷”發聲以後，有從(cong) 業(ye) 者感受到了行業(ye) 自律的暖意，也有從(cong) 業(ye) 者認為(wei) 聲明能起到的效果或許有限。“由一些行業(ye) 協會(hui) 發起的公約缺乏強製約束力，此前行業(ye) 內(nei) 也有類似的宣言，但是形式本身似乎大於(yu) 實際影響，同時協會(hui) 本身也會(hui) 受到來自不同企業(ye) 和不同方麵的複雜影響，很難期待它成為(wei) 一個(ge) 完全中立客觀的主體(ti) 。如果由政府出麵成立組織管理機構，或許才會(hui) 具備更強的影響力，但目前我還沒有聽說這樣的機構存在。”一位行業(ye) 人士對記者稱。

　　對比風電和光伏的價(jia) 格戰，除了結構性產(chan) 能過剩和招投標規則取向的共性以外，儲(chu) 能更為(wei) 特殊的一點在於(yu) ，儲(chu) 能本身並不能是發電的電源，其價(jia) 值體(ti) 現作為(wei) 發電高峰時儲(chu) 存電量、發電低穀時送出電量的載體(ti) ，但是誰應為(wei) 此支付較高的充放電成本，目前缺乏成熟的商業(ye) 閉環。這意味著，許多風電和光伏項目配置儲(chu) 能產(chan) 品邏輯在於(yu) “符合要求，有就行了”，而不願為(wei) 品質更優(you) 質的商品支付溢價(jia) 。

　　華北電力大學教授王永利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，儲(chu) 能在電力市場中的價(jia) 值更多體(ti) 現在電力輔助服務市場，以及電力現貨市場。目前，國內(nei) 的中長期交易和現貨市場交易推進到了一定程度，但是輔助服務市場的交易流程、規則、價(jia) 格等機製卻沒有完全建立起來。因此，儲(chu) 能所具備的調頻調壓、短時調峰等價(jia) 值沒有在輔助服務市場交易得到反映，而這些功能當前主要是由火電、抽水蓄能等傳(chuan) 統的靈活性資源來滿足。

　　“究竟儲(chu) 能在電力係統中應該承擔什麽(me) 樣的功能角色，獲得什麽(me) 樣的市場收益？這些問題需要在更可靠的示範項目、更多元的應用場景中進一步明確，並以此完善電力市場機製。無論如何，建設新型電力係統不能單靠某一種或者幾種技術來實現，那些具有獨特功能價(jia) 值的產(chan) 品理應得到合理的收益，從(cong) 而與(yu) 開發商、廠商、供應商等主體(ti) 間形成正向循環，共同促進產(chan) 品創新和技術進步。”王永利說。